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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好中国故事】我的银滩自由

发布时间:2024-03-22 21:01:07.0来源:

作者简介:文学博士,原北京空军指挥学院大校。著有文学评论集、文学研究专著、散文随笔集、长篇小说等11部,包括:《容易被搅浑的是我们的心》《为一只金苹果所击穿》《说吧,女人》《爱你备受摧残的容颜》《结婚年》《胭脂灰》等。曾获庄重文文学奖、冰心散文奖、总参二部专业技术重大贡献奖、全军优秀文艺作品奖、中国文联文艺评论奖、《文学自由谈》重要作者奖、《南方文坛》年度论文奖,《民族文学》年度优秀作品奖等。

银滩蓝 谭瑞军摄

你见,或者不见我

我就在那里

不悲不喜

这首很“仓央嘉措”(作者实为扎西拉姆·多多)的《见与不见》,暗合了我与银滩且浓且淡的关系。我的高层一线海景房的家是直面银滩的,银滩就在我的生活中,不远不近。当我热到一心求爽时,恨不得从阳台纵身跃入银滩的海水——镜头拉远来看,那似乎是可以办到的,只需一个优美的弧线。我与银滩的接触有着两个维度:肉身亲近,家中眺望。

在看得见银滩的房间写作,我最安心。美国作家乔伊斯·卡洛尔·欧茨说:“我非常嫉妒那些能从房间里看到大海或河流的作家。在这种景色中,时间不知不觉就流逝了过去,并带来美好的事物。这种景色会让我如痴如醉。”我真的没有如醉如痴,只是在写作时看得到窗外的海,或者感觉到窗外是海,内心便有宽裕的内心空间,足够我写作之用。

面向银滩的家中阳台,于我是一个更大的“能指”。我与世界的理想关系,变得如此简单,那就是:我在自家阳台上,面对着银滩。这个物质与精神双重的阳台,是我与世界的理想边界,也是我与自己的理想距离。这是我与海之间最相宜的一种凝望。台湾音乐人张震岳表示,他眼中的成功是一起床就能看到海。他说:“这是一种广义的海滩自由,可能不是具体的一片海,跟物质没关系,重点是想要看海的心情和可以看海的悠闲。”这正是我的“银滩自由”的最佳表达。这个面海的阳台,是我生活乃至人生的通风口,也是我面向世界的窗口。

当我坐在阳台的老船木椅上眺望银滩,满满的君临天下坐拥江山俯瞰大海人间的自我感觉——如果这是在微信上,自然需要加一个捂嘴笑的表情。我想象着对海读书的情形,但实际上,难得在老船木椅上读一次书,与其说是为了书,不如说是为了那把椅子,还有眼前那片海。凭栏看见海上空那鹅毛笔状的云,我便联想起欧洲十八九世纪的作品和作家,心里滋生的是“该写作了”的提醒,自觉败兴。我在半空里看天,仿佛飞机上看云,有种脱离尘世的不真实感。这实则悬空的阳台,对面是海,上面是云和天,其实云天正在海之上,所以才有了这么多“戏份”。我常常看着每天变幻不定的云,心域广大,不知所以。有时感觉那套组合云像俯视人间的八仙,有时感觉那朵上天视角的云特别慈爱。有时夜晚漫天只有一朵蓬松胖胖的大白云,就像动画片里可爱的云小弟,我看着它无比亲切,直想打声招呼。后来知道,那叫积雨云,可爱的云小弟正是雨的前锋。歌里唱“风中有朵雨做的云”,但说到底,云和雨都是与海的交互,都是与银滩有约。

有时我看见海上的云层凌空而来,罩在童话般斑斓的尖顶别墅群的头顶,这就叫黑云压城吗?仿佛老巫婆要欺负傻白甜的小女孩了。有时我在阳台上对着银滩的方向,举起冰棍儿,举起盛满地瓜和玉米棒子的餐盘,似乎在敬献大海,最终其实都给自己吃了——贡品本就不是神和祖先吃了,而是人吃了。有时我举杯对海,邀约明月,仿佛在与倾身向我的云月推心置腹,那实在是一个非常亲切的交谈姿势。有时我情不自禁在阳台上拍照,发往朋友圈感叹:今晚的夜空,真美。雨后深色的海边世界生动了许多,仿佛用软件把颜色调鲜明了的照片。雨大起来,天地湿了,海也湿了,世界一片迷蒙,进入盘古开天地前的混沌状态,我的心也迷蒙混沌起来。雨前雨后,我观察着海的变化,雨后的海天分割线格外分明,海面颜色有清晰的层次,从浅绿到深蓝,这色差标识着海水的深度,我感觉被雨水洗过的海更清澈了。黄昏时分,海上西边亮了,仿佛有阳光要透出来。东边不亮西边亮吗?我便进屋去拿手机。在我转了一个身的空儿,那一抹亮消失了,空余寂寥的手机屏。所有这些“内心戏”的背景,都是我亲爱的银滩。

“大船出海”谭瑞军 摄

正月里,银滩边,我在看得见大海的家里,随意欣赏着烟花从海的上空炸开,仿佛无数只孔雀开屏了,把一切日常的海边夜间的闪烁都比了下去。灯火流丽的美景大道,仿佛一条通往夜的银河。我知道光带的那一边,就是海,沉默的海,接纳一切的海。不时炸响的鞭炮声,偶尔升空的白日焰火(也许是孩子等不及天黑了,也许是游客临走发现还没放完的),都在凸显海的空阔。海边的鞭炮,总是格外回声响亮,无论它们从哪里升起,我都感觉是从海上,突兀,空落落,因而格外醒目,烘托虚无又永恒的年节气息。星星终于从雾气弥漫的天幕中钻出来时,钻天猴也一飞冲天了,吱!带着弧线,扶摇直上,啪!炸开……夹杂着孩子们兴奋的尖叫。一时间,海边到处都是钻天猴在钻来钻去,快乐在空中荡漾——与其说是快乐本身,不如说是快乐的暗示。即使一个人,我亦不觉孤单,心中暗叹:我也在这热烈的人间呀。

在银滩,我的脚总是无法抵御细沙的诱惑,光脚触到细沙的刹那,脚尖的快感迅速传遍全身,简直令我痉挛,就像初做母亲时的亲子抚触。在银滩,我看见水就想下,就脚痒,就有一种遏制不住的脱鞋进去的欲望。到底是被誉为“滩长平、沙细白、水温净、浪柔软”的天下第一滩呀。我去过国内许多的海滩,但就在银滩已成十大旅游打卡地之一时,我依然觉得外国的海滩可能更美妙,更情真意切地与浪漫的度假相连。意念中,不仅“生活在别处”,海滩和度假,原来也是在别处的。在与银滩亲密接触几年之后,我终于肯定地告诉自己:这,就是梦想中的那片海了。

银滩不眠不休的浪花基本不是愤青,而是嬉戏的可爱儿童,温柔地亲吻着沙滩和游人。38平方公里的银滩,就仿佛和平世界的一个象征。银滩面积超过大连、烟台、青岛、厦门和北戴河滨海浴场海滩总和,银滩的白沙们听尽无数方言和外语,大概已经没有什么人类语言能让它们惊诧了。银滩的沙子是制造玻璃的原料石英砂,含量高达98%,所以格外细白,是沙子界的“白富美”。这就是银滩自然的底气。

热热闹闹 谭瑞军 摄

在银滩行走,我是一个贪心的人,就想沿着海浪线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不能走为止。身体负荷已满,或手机负荷已空,是催我回归的主要原因。有一天我手机里的天气软件突然质问我:你有多久没出去走走了?想了想,是的,很久了,但不是我的错,是雾和回南天的错。恰拨云见日,我便骑着脚踏车出去了——不想说是自行车,明明不是自行的,是我使劲蹬的结果,我可不想白冤枉了自己的力气。我沿着海边,一手握车把,一手持手机拍视频,心里配合着歌曲《跟着感觉走》的旋律。那种海边初晴的透明、流畅、蔚蓝,感觉自己就是徜徉在金光大道上,放恣飞扬,美上天际。有个门卫把得不严,给我骑进了银滩公园,在夕阳的光里,在海滩步道上,我一通猛骑,内心狂爽,眼睛飞掠过所有景致,隐隐还有点傲视游客的小傲娇……

那还是一次审美的骑行,我看遍了银滩刚刚闪亮登场的雕塑群,从罗马广场线条雄健流畅的《乘风破浪》,到银滩绿地上颇具异域情调的《美人鱼》,灵动飞扬的《三角梅仙子》《石榴花仙子》,梦幻的《水母》《海葵》,富贵的《月华》,再到鱼游入海广场上昂扬无畏的《海的孩子》,都让人耳目一新,也为银滩增添了现代的文化韵味。资深的银滩主雕塑《潮》,则使我感觉到“老友记”般的踏实和亲切。无数次,我在家中阳台远眺潮雕广场伸向天幕的射灯光柱,告诉自己:过节了。终于有一次,我走近了射灯光影中的潮雕,亚洲最大的音乐喷泉,亢奋的灯光秀,使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起舞……很多东西,远观和近看是不一样的,每个人的感受也是不一样的。

终究,我还是会回到阳台的老船木椅上去,守望银滩。时间是最好的做旧,在老船木的圈椅上面海而坐,可能是我退守生命的最后姿态。等我老了,像老船木那么老了,走不动了,就这样看看海吧,就这样听听海吧,就这样,与银滩共一份永恒吧。


银滩新貌 谭瑞军 摄

来源:北海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