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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好中国故事】冠头岭上的灯塔

发布时间:2024-03-22 21:02:28.0来源:

作者简介:曾任广西民族出版社总编辑、社长,广西作家协会主席、广西文学院院长、广西文联副巡视员。现任中国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中国作家协会民族文学创作委员会委员、广西作家协会名誉主席。获第四、八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

北海老街许振国摄

冠岭惊涛徐少荣摄

冠头岭灯塔邱家伟摄

罗马广场吴杰摄

电建码头李君光摄

涠洲眉月谭瑞军摄

  几年前,我曾经在葡萄牙罗卡角的灯塔下,感受了西方航海家们前赴后继找寻通往富庶的东方航道的故事魅力。于是,我就想到了非洲西南端的好望角。

好望角被西方探险家喻为通往富庶的东方航道,苏伊士运河通航前,来往于亚欧之间的船舶都必须经过好望角。

后来,我有机会到了南非。从开普敦去好望角,要走一段在山崖边开凿的海滨公路,曲折而惊险,充满了难忘的美感。不一会儿,远远就看到开普半岛迪亚士角的顶端上,矗立着一座高高的白色灯塔,这是被人们称为“绕开死神的航标”。

在茫茫大海中,一束来自灯塔的光,象征着光明、平安和回归,给人带来无限的想象。灯塔,不论它大还是小,都是航海者的指路明灯,更是人类探寻富裕之路的非凡历史丰碑。

此刻,我想到了北海,沿着南岸五十里银滩走到最西端,在北海半岛最高的冠头岭上,也有一座灯塔,它充满着浪漫和神秘感,一群可爱的海鸥时常在它身边飞来飞去,它的美丽和壮观让我感到无限的惊叹和感动。灯塔下,现在是人们观赏日落最佳的打卡地。每当夕阳渐渐落下,一道金光洒落,轻抚着廉州湾,顷刻波光粼粼,但见海天一色。晚归的船只披着霞光,汽笛声声,让人感到仿佛置身于一个童话世界。

可是,当夜幕降临时,灯塔伟岸的身躯孤独地面对变幻莫测的大海,一盏明亮的灯光闪烁着,它像一颗星星般照亮一个个春夏秋冬,照亮海来海去,照亮中国人两千多年探寻富裕的海上丝绸之路。

八面临风的自然优势,使北海早在2000多年前就成为了海上丝绸之路始发港之一。

如今,人们可以知道北海作为西部陆海新通道的区位优势,以及它的经济地理对外开放的身份,但想象不了这座城市在这之前发生了什么。

于是,我想起了2000多年前,汉武帝一生几乎都在做的一件事,就是如何消除来自北方匈奴的威胁。在厉兵秣马的同时,汉武帝还派出使者前往西域,试图和匈奴另一侧的西域诸国结成友好同盟,寻找发展之路。

遥想公元前129年某日,出使西域的张骞到了今天阿富汗境内阿姆河南岸的大夏国。他信步大夏街头,惊奇地发现,竟然有汉朝的布匹比他更早到达了西域。

张骞问街头出售这些布匹的商人,这些东西从哪里来的?

商人答曰:在大夏的东南,有一个身毒国,经过身毒国可以到一个叫作蜀的地方买到这些布匹。身毒国,就在今天的印度境内。

返回长安后,张骞把在大夏街头所见所闻报告汉武帝。汉武帝惊奇之余,敏锐感到他的宏图伟业的重要与辽阔,一条打通西域的政商之道开始谋划于胸。

彼时,公元前120年,汉帝国首都长安已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之一。

在全国各地送到长安来的贡品中,有很多五花八门的珍禽异兽。其中有一头大象,据说来自海外。负责运送贡品的官员说,大象是南方海边合浦郡进献的,说是用合浦珍珠从海外换来的。

海外?难道往南还有一条路?可以避开匈奴到达西域?可以从北部湾的北海走海路到达身毒国,再通抵西域?

又一幅宏图进入汉武帝视野里,与张骞之说汇成汉武帝的伟业,南北两条抵达西域通途!

于是,公元前111年,汉武帝在岭南设立九郡,合浦便是九郡中重要的郡之一。

汉代的北部湾北面几乎都是合浦郡的范围,它北通郁林、苍梧、番禺,东接南海,西连交趾,是岭南政治经济中心之一。合浦,北面是辽阔的西南腹地,南面是浩瀚的南中国海。今天北海沿海一带秦时属象郡管辖,汉时属交州合浦郡。汉光武帝建武十六年,交趾“二征”叛乱;建武十八年,朝廷派遣伏波将军马援率军平叛;建武十九年,平定交趾叛乱。当时,马将军“将楼船大小二千艘,战士二万余人”从北海下海,沿北部湾海岸向交趾进发,气势恢宏,直至凯旋。从那时起,北海便慢慢形成了港口,也逐渐成为了中国与东南亚,西亚乃至欧洲进行海上贸易的最早商港。

于是乎,一队队满载丝绸和陶瓷的帆船,浩浩荡荡从合浦古港驶出,直航东南亚,转至其他遥远的国度。缅甸、柬埔寨、印尼、越南甚至印度、巴基斯坦等南亚一些国家的使臣通过这条海上通道,踏进中国,与东汉王朝交往。清康熙元年(1662年),北海因市区北面临海而得名;1876年,《中英烟台条约》将北海辟为通商口岸,英国、法国、德国、美国、意大利、葡萄牙、比利时、奥匈帝国等西方八国相继在北海设立领事馆、开办教堂、医院、学校、电报公司和轮船公司等。

一段确凿的历史,一百多年,它用固有物质的形式不容置疑地证明,它是这个城市的肌理和文脉。珠海路、沙脊街、摸奶巷、接龙桥……一个个名字和一个个建筑遗存把过去的生活细节凝固,像墙上的灰浆,历经风雨的淘洗依然坚硬。它们沉淀了这个地方的辉煌与风云,浓缩了一方水土的集体记忆。

我惊叹一个世纪前,北海人的生活曾经与西方靠得那么近。在国人还穿着长袍,裹小脚,戴瓜皮帽的时候,北海已经敞开胸怀,按照自己的思维在接受新的生活,这几近一个神话。东西方的交流在这片海域,开放的热度不断,因此,北海在中西文明互鉴中早就承载着不可忽视的作用。

我敢肯定,那是灯塔的光芒照亮了廉州湾,一艘艘商船平安地穿梭,使北海人的心中荡起涟漪,汽笛一响,黄金万两,一条洋派的街道便诞生了。

历史就是历史,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审美观。现在想想,百年前的北海当然很漂亮,家家屋顶有拱券,户户大门罗马柱,那么洋气,如此新鲜,就像我们现在看北海北岸的“北部湾一号”、香格里拉、富丽华;看南岸银滩的“潮街”一样的新鲜,一样的气派。一时间,北海港熙熙攘攘,成为我国南方重要的对外窗口。虽说汉武帝略输文采,却成就了这件对外开放的大事而被永载史册,也成就了北海作为历史文化名城的起源,并留给了后人去打卡。

这是两千多年以来一代又一代人创造的财富,像一缕缕阳光,折射出这片大海古老的历史与文化底蕴,延续和丰富了北海人的热力与活力。如今,那些各式各样的罗马柱,还有别具特色的拱券在北海街道上耀眼的呈现,依然吸引着我的眼球,我仍然能够籍此遥想当年海上丝绸之路带来的热闹情形,品啜着岁月的安详与厚重。

海风穿过繁茂的榕树,留下的是清凉。

珠海路前临一条街,背靠一片海。漫步于珠海路上,是闲逛休憩的好去处,平民化和生活化散发着解释自身的魅力和生命力,每时每刻,都会有熟识相伴的感觉。在那些欧式骑楼建筑其中就有著名作家陈建功的祖居。尽管建功兄离开故土已五十多年,但他对珠海路的那种深情更为“嘚瑟”。他曾对我说过,“在我看来,真是一个百看不厌的所在。每次回来,我回到街口的一家冷饮店要上一杯百香果汁,百香果也叫西番莲,俨然要先品品百年的香醇。然后再买上一个虾饼,就站在当街,眺望那由近而远的、中西合璧的骑楼。曲曲折折的屋脊,在湛蓝的天空上勾勒出一对棱角起伏的线条,延伸向遥远的天际。”这是一种乡愁。乡愁,是那一方承载儿时记忆的土地,是岁月沉淀之后的翘首回望。如今,年轻人都搬到那些钢筋水泥建成的盒子里去了,老年人依然不舍离去。每当我从街上经过时,总想起建功兄的这番话。我看到三三两两的游客,对这街景在自拍或被拍,这些中西合璧的建筑已经成了游人的打卡点。有的人还用塑料袋裹着刚刚出锅的虾饼、墨鱼饼,一边吃一边闲逛。让躲在一隅生活的人们看了,会特别有感触。比如这时候的我。偶尔从某一间老屋里,传来一阵富于南国韵味的粤曲声,声音中汩汩流淌出一股古风余韵,那些长满青苔的石基和瓦砾似乎在告诉我那些曾经从海上丝绸之路带回来的精彩故事。

这些故事很深情,它在历史上和现实中有着说不尽的风雅清韵。我小的时候就老听到大人们说,“北海人好洋气”。现在我才明白,这是海上丝绸之路的形成,给北海人的生活状态带来了洋气的影响。北海人操着粤语,见面就“食咗没?”,每天来往穿梭在“洋气”中,每天都在“洋气”的空间里感受自己的生活,人怎能不“洋气”?

开放的社会,一切都会发生变化。就如珠海路北侧的屋背是外沙岛,也会随着时光的改变而变化。如今它只是一般渔船的停泊港,它不仅是人们吃海鲜喝啤酒的地方,而且还是具有艺术氛围、文化沉淀、情感记忆的城市休闲空间。从爱的拱门到爱的长廊,最后抵达爱的凝视。就连网红的咖啡厅及艺术厕所都成了游人的打卡点,那是越来越“洋气”,使北海在古老的海上丝绸之路的孕育中,永葆着生命的热力。

如今,海上丝绸之路给北海带来富于开放历史感的人居环境,吸引了许多人的光临。当然,他们不一定是什么明星、大腕,只是许多执着于在一种舒适环境下生活的享受者。他们或是年轻的情侣,或是两个退休老人,或几人而聚,或独自一人。他们或在老街上喝着咖啡,自由欢快着,或漫步柔软的银滩,看着海浪从深处汹涌而来,当它漫至脚腿时已经转变为一种温情了。

这是一种很独特的体验,不仅在城里。当我登上那个被誉为“中国最美的海岛”时,岛上风景如画,洁白的沙滩、湛蓝的海水、缤纷的珊瑚礁、葱郁的热带雨林……每年吸引着众多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看到那些曾经被火山喷薄挤压而生成的嶙峋怪石,还有奇丽绚美的红树林,上帝挥毫写就的一页丰厚与深刻停泊在海中。一百多年前,法兰西的传教士就是沿着这条海上丝绸之路来到了岛上,在这里用石灰混合海石花碎砾建起雄奇的教堂,这一哥特式的古典建筑至今仍然供人游览和为人弥撒洗礼。

这神奇的岛,弧形的山,弧形的树林,弧形的沙滩,装饰着一弯眉月。到了晚上,我行至高处,走到灯塔上,居高临下,那弯眉月却变了模样,缀上了星星点点。这是人间的灯火。我沿着光束照射的方向,听潮起潮落,向着远方。

置身于一幅秀丽诱人的景致里,在美丽的海上丝绸之路始发港,我的心与她有着一种不可割裂的关系,时空仿佛都在倒退和凝固,也仿佛在延展和伸舒,海的胸襟与气度在这海湾上幻化出不同的内容和魅力。

这是一个温暖的臂弯,在古老灯塔的照亮下,随着对文化的包容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这种亲切感使人人都有了精神家园的意义,于是,便觉得我的北海情怀有了安放的地方。

我爱灯塔。于是,无论在罗卡角、好望角,还是在别的大海边,只要我看到了灯塔,我心中就想起了矗立在冠头岭上的灯塔,它就像一盏充满希望的远古的明灯,引领着人们在海上丝绸之路中勇于穿过波浪,奋力前行,探寻富强民主文明之路,抵达幸福的彼岸……

来源:北海日报